【挹藐癸卯正月初一（戌时）】世界是玻璃色 11
挹天癒还在监狱服刑的时候读过一个女作家写的一篇关于爱情的文章，其中有句话他记得很清楚：有人问我，“爱”字怎么写？我提了笔，却又迟迟不能落笔，因为心，很痛。
切身体会了一次才知道作者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是多么的百感交集。春运正盛，谈无欲再次开始严查各个交通要道口，任何可疑人士宁可错杀不可轻放。结果抓了不少的有做些偷鸡摸狗的小贼，大的那只半点踪迹也无。
挹天癒懂的，如果藐烽云不是故意露出马脚，大家找一辈子都找不到他的。
那枚作为任务关键物品的纽扣就在挹天癒手里，被他随意地抛上抛下，一不留神可能就丢了或者坏了。他从未想要再次回到黑暗，但他真的是舍不得藐烽云，或者说是“治玹天”，那个高山流水的知音。
而藐烽云此时在外面游荡，不知道自己归处在哪。也许孤单无依的云，就应该回归于天，可那高高在上的天，此时似乎不愿意接纳自己。
在外面独自行动很久了，都忘了还需要每个月全身检查加维修，就算再好的零件也会不堪重负。这些日子里，他就好像一个染上了慢性病的人，一天天感受着全身的难受，却又束手无策。
好累好累，好想得到一个解脱，但又好想回到最初，做那个平凡的医生治玹天，只是挹天癒的朋友而已。
来世一遭学会了“爱”，已经不枉已了。
他调转方向，走向了一水澈小区。
他很想再看一眼荒天尘，想看看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轻非滟，问他这次的期末考试怎么样了。但他家的门紧锁着，应该是回到老家过年了，那还真是可惜啊。不过轻非滟一定会生活得很开心，至少比留在自己身边受苦受累好。而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会走出自己的人生。
希望你新年快乐啊，天尘。藐烽云看着那扇门默默道。
然后他下了楼，就站在楼下的空地上等人，他知道挹天癒昨晚夜班，今天还因为人手不够继续加班，但是傍晚前他肯定会回来，不然警局估计就被他掀了吧。下楼的时候走了一趟他的家，依旧是那熟悉的古朴布置，但多的是挂在墙上的那把透蓝的驭天锋。
你为了正义，选择取回这把剑，面对自己的黑暗过往，这很好，意味着你有机会脱胎换骨。
藐烽云取了这把剑藏在身后，迎着寒风等那个蓝发的警察回来见面。说好的下次见面就是死战，守在这里，就不得不见。他应该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出现吧。
挹天癒的身影按时出现了，等他和藐烽云四目相对的时候已经晚了。无奈，他把车停好，收好钥匙后与宿命中的敌人面对面，“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等我，治者。”
“治玹天是假的，你还在沉浸于过去吗？”藐烽云怀疑眼前这只鱼真的只有七秒记忆，到现在两个身份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傻傻分不清，“别傻了吾之主，这可不是在陪你玩家家酒。”
挹天癒烦到了极致，“好，烽云。你现在要怎么样？跟我回警局受审吗？”
藐烽云把驭天锋丢给他，自己开启了手臂上的武器装备，用于杀死帝九重的那把长枪赫然在手，“我当然不会陪你回去那里，因为我说过，这次你不杀了我，我就一定会杀了你！”
“那为什么要把这里当起点？”
“因为有始有终。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长枪回旋袭来，挹天癒匆忙拔剑抵挡，霎时火花飞溅，钢铁之间的碰撞声铿锵有力。两人都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一下就已经把他们的手都震得生疼。藐烽云觉得这里太窄不好打，助跑几步翻墙逃离了这个小区。挹天癒借助旁边的杂物堆跟着跃出，紧随其后。他们在身影贴近的时候还小小过招两下，看似随意，但谁都知道这不是在玩。
他们打到了警局门口。
动静引来了谈无欲，他带领的部队就要朝藐烽云开枪，被一人打了一个爆栗子，“你们是不是傻？是不是傻？藐烽云对枪击而言是不死的，万一打到挹队，你们还怎么交差？”
队员只好放下枪，有个多嘴的问：“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忙吗？”
“没有，最好的办法就是看着。”谈无欲看得透一切，现在已经无冤无仇要报的藐烽云自投罗网寻死路，在众人面前和挹天癒决战，目的是什么他已经知道了。能不能完成，愿不愿意完成，就看这一次了。
如果挹天癒不下手，凤鸣剑也会割破藐烽云的喉。不管是谁动的最后一手，藐烽云今日绝对不可以再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又是十成韧劲付出的一击，挹天癒与藐烽云都已经筋疲力尽。一个昨晚都没休息全身酸痛，一个周身零件败坏苦不堪言，都是拼着一口气在战斗，就看谁先倒下。
“敇天玄锋，混沌终末！”这是玄魁敇天时期，他自创的一套剑法，近身攻击的时候几乎无敌。可惜现在是热兵器时代，他几乎是用不上的，现在才又重拾。
“敇天玄锋决，劫尽烽云！”藐烽云旋身刺出长枪，两人都被对方发出的攻击震退几步。
挹天癒倒呕出胃液，夹带一些血丝。藐烽云那用来伪装的鲜血飞溅而出，他伤得更严重，周身部分区域已经隐约出现电流。武器都丢到一边了，深深插在大理石的路面里。
咬牙站起，挹天癒冲上去按住藐烽云的肩膀，把他往后推，最后牵了他的手，拖着他逃离这个地方，远离警察局的视线范围。
谈无欲赶紧调兵遣将追上去。
两人都带着伤，边跑身后边流着血，路人都赶紧避让开一条路。就这样，他们还是回到了一水澈小区，但不是他们住的楼下，是小区的中心，一个风景很不错的人工湖上的凉亭。
为他抹除嘴角的血渍，给了他恢复的时间，挹天癒靠在椅背上，从未觉得这么累过，就连之前被警察围堵抓捕归案那次也没有。藐烽云知道自己败了，就差让挹天癒杀了自己，这样一切就圆满了。
“谈无欲的军令状还有一天的时间，今天是除夕。”挹天癒已经没话找话了，他不想浪费这一点时间，“你没有算错时间，你只是真的挺不住了是吗？”
藐烽云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受了帝九重一掌，一直没有修复，疼痛难忍，“杀了我啊，杀了我……以后就不会有人死在我手上了。”
“你先休息，我有些话要说。”挹天癒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握住那枚纽扣，他有必胜的信心，“首先，你应该知道，我爱你。”
藐烽云闭上眼，不想再纠结“藐烽云”和“治玹天”的差别。
“其次，我真的舍不得你走。”
可是正义不可以因为爱情而颠倒黑白。
“再来，我其实也很想许你一个在海边的，铺满白玫瑰花的婚礼。”
但那属于和平后，而和平的前提恰恰是藐烽云死。
“最后，如果我们有来生，只是两个普通的人，你嫁我好不好？”
藐烽云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挹天癒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治者，挹天癒已经存在很久，但属于他的完整，且有血有肉的身份，是在你出现后才有的。我可以解读为，挹天癒的身份是因你而存在的。而你，却让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快要疯了……藐烽云捂住耳朵不听，挹天癒把他的手拉开，摸出他藏在口袋里的那副耳机，给他塞上，连接自己的手机。音乐声隔绝了尘世的一片喧嚣，也让藐烽云清醒。
一叶舟去，酒醒残杯梦中戏。十千五千子，孤身点稀微，酒醉两三子，抱琴人相弃……
他们再次接吻了。挹天癒吻得很轻很轻，珍惜地掠过对方细腻的嘴唇。藐烽云就这样被他搂在怀中，全心去体验这种如潮的爱意。只是在这次的吻中，他眼角滚落一滴泪水，让这次的吻变得咸了。
这是伪装的泪水，但他从未使用过。此时，却为挹天癒真心而流淌。
“够了，癒者。”藐烽云抓着挹天癒的手伸到自己的后背上，“做你该做的事。”他一直都看得通透，没有什么是他算不到的吗？挹天癒有的时候并不希望藐烽云这么聪明，如果他傻傻的，那或许他可以在温柔的哄骗中离开这个世界。
“烽云，你不要多想，我要把你毁掉了。”
“我不会怕的，天癒。但是，是不是我睁眼闭眼后再睁开眼，就没有你了？”
“不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等你恢复好了，我带你回去。我辞职，我带你去看海。”
伴随着“咔嚓”一声，后背的主能源心脏露出，上面果然就是缺了一块。挹天癒却不敢把那个纽扣放进去，他知道放进去后一切就都完了。藐烽云却突然扑上去抱住他，在口袋里摸出一把折叠蝴蝶刀，朝着挹天癒刺去……
一叶舟去，世间 波平 弦已止。
关键的零件回到了它该在的位置上。
而那把蝴蝶刀没有伤害挹天癒，只是把他超过肩膀部分的头发割了下来。藐烽云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那些头发，留给挹天癒最后一个微笑。
然后，他往湖水里跳去。
“再见了，天癒……”
“还有，愿意。”
君臣梦无绝期，今生 挹涟漪。浮生 虚藐 封云天依依。
“重大最新消息：昨日，在苦境警察局挹天癒队长的不懈努力下，出逃自地下恐怖组织『日夜殊界』的杀人AI藐烽云伏法。根据这个AI在住所留下的一封信件我们得知，不日前接连发生的命案均与其相关。至此，所有的悬案都告一段落，局长谈无欲表示后续会继续跟进抓捕殊界其他成员。”
“本台报道：挹天癒队长在本市抓获的『日夜殊界』重要科研成员巫门衍奇今日开庭受审，一审判决死刑，立即执行。挹天癒队长为本次的，关于出逃恐怖杀人AI藐烽云的案件结案做出了重大贡献……”
人们歌颂我的英勇，却没人想到哀悼我的恋情。
挹天癒给谈无欲递交了辞职信，离开了警察局。谈无欲说他这次的行动功劳巨大，可以当副局长了，自己这个位置也没剩几年可以做，只要他留下，那就是传给他了。
“搞得好像世袭，内部决定。我可不是你儿子。”挹天癒开个玩笑后收拾东西走了。
他也不是要回到那些黑道组织，他在家里潜心研读医学书籍，又在不久后考了医师证，行医执照。在一水澈小区附近开了一个诊所，在那里低价给人看病。有人说他像是在等谁，但是问了他也不说，自讨没趣。
荒天尘可就开心了，虽然老师远赴边疆支援，但又有了一个天大癒者帮忙看妈妈的病了。每次看到这个孩子对藐烽云归期的期待，他都觉得很难受。因为新闻都没有公开藐烽云的长相，他当然不知道他的老师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封信笺里还有一条就是希望挹天癒能好好照顾天尘，让他顺利长大成人。信的下面留了三张银行卡，总计五十万的巨资，说全都是给荒天尘的，给他交学费或者是给母亲看病。还特别嘱咐这些都是干净的钱，是自己之前完成任务时伪装打工赚的合计。
那件白大褂最后还是没有还回去，藐烽云留给他的“时机”迟迟不会来到，这成了一个没有时间限制的许诺。
你临死了还要骗我，可曾想过这样太残忍了？
“水澜”早已落灰断弦，如果没有他，那还有谁会欣赏自己弹奏的乐曲呢？
世界在那一瞬变成了玻璃色，也就是眼泪的颜色。
那滴为自己流的眼泪，流尽了他们之间的所有隔阂，也带走了那丝温柔。
谈无欲说，藐烽云的残躯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他看到，他在笑，是一种满足的笑。而他的手上捏着一把蓝色的头发，怎么都拽不出来，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癒者，我相信AI会爱人了。”这是挹天癒走前听谈无欲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见，你要记住，我爱你，藐烽云。”
那么，晚安。
《世界是玻璃色》END
